兩位女士的離席並未引起過多註意, 他們大多圍著宴會的主人言笑晏晏，小心地攀談。特別是一些沒什麽人捧的純新人，得了對方一句肯定，高興得跟什麽似的。

就算不是為了這部劇角色, 和江秋十打好交道也不虧。

李茵茵瞥一眼眾星捧月當中那人, 吐一口煙圈，蔣菲兒不讚同地皺眉, 豎起三根手指：“只準再抽三口。”

“好好好, 聽你的。”李茵茵無所謂道。

見蔣菲兒真的盯著自己數數, 李茵茵不由得笑出聲, 掐滅煙頭往地上一丟，高跟鞋尖碾了碾，“不抽了不抽了，聽你的，小管家婆。”

蔣菲兒這才露出笑臉。

三十多層高樓，擡頭是星空, 不遠處能看到江水粼粼, 晚風吹起長長的香檳色窗簾。蔣菲兒透過落地窗往裏頭看一眼，說：“你不過去嗎？”

“不過去，我今天就是帶你來瞧瞧的。”李茵茵手指把玩對方披散肩頭的栗色卷發，“你看，他們的樣子，跟見到血的食人魚一樣。”

“都以為自己討人歡心就能撈點好處，其實啊，他一進來就什麽都定好了，圍著他打轉？沒用的。整場人都玩不過那一個。”李茵茵的聲音很低，不仔細聽就飄散在風中。

蔣菲兒有點沒聽明白, 略帶懵懂地看向她。李茵茵笑了笑，說：“你這樣就挺好，我教你一招。”

她往窗內指了指：“以後參加這類這種私人宴會，別那誰一樣，穿得跟個暴發戶似的。”手又一指，“也別跟那傻子一樣，不知道提前定好造型師。你記著，下回找了造型師，一大早，或者頭一天就要找上去，別讓人截胡了，衣服也是，多備幾套。”

“就是那個郁文？”蔣菲兒的聲音比她還低。

“對，這種還好，江秋十不是那種計較的。要是下回宴會上有廣告商呢？一看這糟糕的形象，什麽活動也吹了，還得罪人。”李茵茵對此極度鄙夷。

她想起多年前，對於她而言無比重要的那場宴會。

她為了一個角色，恨不得給老板跪下讓他帶自己一塊兒出席，場上連灌了三瓶白酒，好不容易哄的那幾個投資商高興，答應了。結果宴會還沒結束，成名已久的文倩輕飄飄三兩句話，就把角色要了過來，給自己公司的一個新人。

那時候，她只能在洗手間一邊吐一邊掉淚，經紀人還叫她忍著，別鬧大了不好看，得罪人。

苦過去了，現在想起來好像也不算什麽大事。蔣菲兒見她恍神，挽住對方胳膊，低聲道：“我們進去吧，外面風大。”

李茵茵隨她去，兩人一前一後重入名利場。

經過一番談話，再看郁文那身滑稽的裝扮，蔣菲兒也不覺得可笑了。不過心裏同情，不代表她會多過問。

有什麽事情私下打聽，是為了不當面觸雷，別人的難堪事，不當面揭破，這是李茵茵教給她的。

她跟在李茵茵身後和郁文擦肩而過，卻敏感地察覺到那個穿紅裙子的女孩偷瞪了自己一眼，聲音絲毫不收斂地關心郁文的衣著，還表示可以送一塊名表給他，好搭衣服。

莫名其妙……她想。

江秋十一場看下來，心裏暗自記下不少可用的人選。能出現在這兒多是通過了初步試鏡的，就等著後續試戲。

李覆達前幾天拉著江秋十借酒哭了一頓，見著人也不尷尬，勒令申博文私下道歉後，算是翻篇。

他也好奇江秋十到底要選什麽樣的演員，完全摸不著頭腦，但人都已經上賊船了，只能選擇相信對方。

若是李覆達的心思給其他人知道，一定會覺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幾年下來的經歷，足夠讓娛樂圈有心人了解清楚對方投資的眼光多麽毒辣。

李覆達此刻的心態，大約就叫燈下黑。近距離接觸後，相比生出其他人的崇拜心態，他更多的是擔憂。他跟在江秋十身邊，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大小明星上前敬酒，再帶著仰慕的眼神走開，偶爾幾個膽大的請求合照，無一不被委婉拒絕。

因第二天還要拍戲，江秋十到場不過兩三個小時，就宣告了結束，還等著宣告結果的一群人都有點兒傻眼，然而主人要走，他們也不能攔著，一個個關懷備至地體貼這位需要多註意休息。以江秋十與林鶴為首，參宴眾人紛紛離場。

蔣菲兒上車後，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同樣是一次宴會後，自己和江秋十困在一個電梯裏，唇角禁不住彎起。

“笑什麽呢？”

在車上，也不怕人看見，李茵茵伸手戳了戳白凈臉頰上不甚明顯的小酒窩。

蔣菲兒搖搖頭，轉移話題：“沒什麽，想起來一些好玩的。茵茵姐，你今天除了為了我的角色，是不是還要找他合作呀？”

“對，有個綜藝。”李茵茵不避諱，“電視臺上星綜藝，請他請不著，正好我欠臺裏人情，他們讓我當說客。”

都知道江秋十不怎麽參加綜藝，頂多為了影視劇宣傳上幾個節目，長期綜藝節目就沒考慮過。哪怕不參加綜藝，江秋十人氣也擺在那裏，不少電視臺和視頻網站都想著能不能拿下江秋十綜藝首秀。

蔣菲兒知道點內情，李茵茵不光是欠臺裏人情，她還有部劇正在招商，就指著那個電視臺買下，排好點的檔期呢。

李茵茵心裏卻有自己的打算，她揉了揉滿臉擔憂的蔣菲兒發頂，說：“沒事，我有辦法。”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那廂，江秋十面對林鶴發來的消息，眉頭微皺：“綜藝？我們一起？”

阿祥正開車，聞言耳朵豎起，卻聽不到什麽有用信息。

“我再考慮一下。”

“沒有，不是敷衍，明天給你答案好嗎？”

“什麽？一定要現在？那好吧，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想參加。”

不知道林鶴在電話那頭哀嚎了什麽，江秋十掛斷的速度要比平常快幾秒。

……

翌日，照常拍戲。

[濟世]網播量如萌萌所說，一晚突破到了九十億。電視劇官微發了喜報，底下全是楓葉們帶各種話題在慶祝，順便吹一波電視劇。

起名無能星人：“恭喜＃江秋十濟世＃ ＃濟世播放量突破九十億＃ 什麽時候能突破一百億啊？”

轉小雨：“＃江秋十濟世＃播放量九十億啦，恭喜恭喜，好劇值得更多人看到。”

冷曦月：“＃江秋十濟世＃話說，破九十億了，十哥不來個九宮格自拍慶祝一下嗎@江秋十V”

良人可安：“有道理！@江秋十V @江秋十V 快發自拍，再不發我們就不起來！”

今天楓葉們也在花式催自拍呢。

江秋十已經習慣了。

哪怕他真的發了九張自拍照，第二天楓葉還是會繼續催的。所以他選擇視而不見。

一片和諧到仿佛機器人覆制黏貼的評論中，突兀地冒出一個不和諧聲音。

就這就這：“只有我一個人覺得網播量九十億也太水了嗎？難不成全國十四億人每個人都看了好幾遍？”

竟然有人敢在粉絲控評場合質疑？Big膽！

不少粉絲恨不得自家偶像遺世獨立，娛樂圈裏誰都別來蹭熱度。與此同時，她們又對偶像的一切愛屋及烏，電視劇也好，電影也好，總之，只要和偶像有關，就絕不允許其他人說一句不好。

只要說了，輕者ky杠精，重者職黑對家。

盡管後援會和反黑站說過很多次，面對黑評不要理，刷過去就行，更過分的就舉報。

但，粉絲基數那麽大，其中低於十八歲的占比絕對不會少，指望所有人都能忍住是不可能的。很快，那條不起眼的評論就吵成了熱評，樓中樓點進去一看，全是粉絲們自認為“理智”的發言。

“樓主，播放量不是這麽計算的，因為很好看所以有很多人看了很多次啊。”

“你好，這是官方發布的數據，濟世的播放量漲幅在這個微博鏈接裏，你點進去看久可以發現漲幅是很正常的。”

“不了解就上來下定論，你這樣的言論也很ky呢。”

“楓葉姐妹別回覆了別回覆了，點讚其他熱評頂下去！再回覆一律當黑處理。”

……

該博主不堪重負，評論刪之。

評論區恢覆和諧，眾粉絲其樂融融，繼續召喚江秋十發自拍慶祝。

微博評論機制如此，只要提到明星，那麽本該面向大眾的評論區就必定向各種奇怪的方向變異：或是粉黑大戰成千上萬；或是粉絲覆制黏貼式安利一言堂。

久而久之，普通吃瓜群眾只能選擇不說話，見到這類帶明星的微博默認劃過。若是路人無意間誤入，便會驚訝地發現，評論區前排全是類似的ID類似的頭像說著類似的話。仿佛一排排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用著同樣的程序自娛自樂。

不知是粉絲刷夠了還是後臺推送。一條關於濟世的熱搜靜悄悄出現在上升區，並在楓葉們眼尖發現後，飛快向上躥。

江秋十控評小分隊：“楓葉jj們，熱搜啦，記得帶大名、話題、圖片安利，評論區放一些文案組的文案，自取。當然，如果有能寫原創的有意思文案的小姐妹最好。註意，我們要做的是安利，吸引路人，如果遇到黑子不要給眼神，不要給它增加權重，發鏈接給反黑站處理。”

相傳，無論哪個平臺，每一次點擊、每一條評論、每一次轉發，都是在給原博增加權重。而舉報可以有效降低該賬號權重，使其蹭不上熱搜、蹭不上廣場、上不了熱評。

為了更好的安利事業，讓更多人迷上江秋十。楓葉們和其他所有粉圈的粉絲一樣，在廣場上巡邏，不放過任何一條黑評。

吃瓜群眾們點開熱搜榜，發現一條和電視劇[濟世]劇情相關內容後，仍舊有不少不長記性的網民點進去看。這一看，就誤入了Ctrl+C深處，滿滿全是粉絲彩虹屁。

至於普通人會不會被彩虹屁吸引入坑，這不在粉圈思考範圍內。

只要蹭上熱搜了，閱讀量飛漲，那就是安利成功。

熱搜慢慢上升，固定在高位不動了。直到江秋十下戲，詞條還掛在榜上沒下來，這得益於粉絲們的努力。

明星們好看的數據大多都是這麽來的，粉絲們控評、打榜、蹭熱搜、投票、刷播放量……

也難怪這些粉絲都自稱“數據女工”，在為了所愛的明星保持熱度這件事上，她們具有無比偉大的免費勞動精神，且不需要監工，主動、自覺，兢兢業業。

江秋十發現楓葉們又開始“做數據”後，心下無奈。

他發了兩張照片，一張看書，一張抱狗。

江秋十V：“每天都要告訴自己，愛生活，愛自己，將時間花在自我提升上才是有意義的事。今天，你進步了嗎？”

想要拍電視劇電影、想要代言，他都可以自己爭取。實在需要數據，他可以買營銷。為什麽要用喜愛這種情緒綁架粉絲白白為了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忙碌？

正在做數據的粉絲們一擁而上，忙著搶前排。

“十哥！你好久沒發自拍了，我好想你！＃江秋十濟世＃”

“啊啊啊啊是新鮮的自拍＃江秋十濟世＃”

“十哥，我今天有認真做作業，有進步哦＃江秋十濟世＃”

“江老師說的對，我們要愛生活，愛自己。為了你，我願意成為更好的人。＃江秋十濟世＃”

……

江秋十回覆了自己。

“你們不必為了我，應當為你們自己，把時間花在自我提升上要有意義的多。多看看生活，看看家人朋友。空閑時，如覺得我的作品能帶來幾分快樂那就足夠。沒有什麽比你們自己的生活更重要，無論是我，還是這個圈子的什麽人。我會盡力將每一天過得充實，衷心希望你們也可以。”

他不希望粉絲將自己的思維禁錮在粉圈裏，只看到一小片天地，變得狹隘，還將井口認為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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